匐勒拍着大腿奉承起来:“咱哥俩怎么凑一起的,尹兄耳朵灵得落针粗细分辨无碍,我的耳朵里却是刀枪剑戟乱得震天价响,跟聋了差不多,你的好耳朵要是能换给我就好了,好歹能清爽几天!”
尹毅故作大度应道:“好说,好说,只要舍得你那识得千里马的一对好眼,那不防换一换!”
为这荒谬至极的异想天开,两人放声大笑。
匐勒的目光再次投向场中,左边身着靛青色长袍的年轻公子,因得胜而倍加引人注目,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从容,箭无虚发却始终神色恬淡,与周遭喧闹形成鲜明对比。
“左边那位莫非就是……”匐勒心下一动,正欲询问,尹毅已在会意点头,“下耦左边正是子献公子。我家阿翁说过,郭家这一辈里,就数他的骑术箭法了得,直追当年郭老太公的风姿。”
场上忽然起了一阵骚动。
原来有位射手练习中偏离了方向,险些伤到旁人。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子献公子已快步上前,先是查看受惊者的状况,继而指点那冒失鬼调整姿势。
温文中自带威严的处置,倒比方才百发百中的英姿更令人心折。
接着,射手们与司射或者司乐对调,开始了新一轮的比试。
“彼茁者葭,壹发五豝,于嗟乎驺虞!彼茁者蓬,壹发五豵,于嗟乎驺虞!”匐勒轻声哼唱。
尹毅觉得他声音间感情丰富,竖起了大拇指:“唱得不错!少姝姑娘夸你记性好,听过的书便能牢牢记下,你要是进了书馆读书,那还了得?”
“尹兄太高看于我,”匐勒不好意思,“就算听人唱诵过《诗经》,就能精通写诗弄文了?我不至于那样浮浅狂妄,平时听少姝姑娘读书,只不过想着能开阔开阔眼界,揣摩揣摩古人古事罢了。”
“你有这分求学之心,已相当难得。能进入书载的古人古事,皆非凡品,多领略一些,对你今后多少会有助益的。“
“今后……别怪我多事,不知尹兄将来要做什么?是接管毓川叔的生意?还是继续修炼你那全挂子的武艺?或待眼疾痊愈,出去转转找寻良机?”
听他话音,尹毅反问:“是不是匐兄有了新的打算?”
“哈,尹兄说笑,我敢有啥打算,统共只做过佃户帮佣而已,指不定哪天起来就请你卷铺盖走路,另觅活路。”
尹毅素知他的资质,心胸宽大,吃苦耐劳,堪称可造之才,然苦无门径。
很多际遇,不是人不如人,是命不如人,老天给他设下的门槛比旁人格外多了几重。
逃难至此,匐勒最难忘的是母亲望着大锅里烧滚的水却没丁点儿米面下锅的凄惶,后来凭一把力气到郭家做了佃农,只记得日头暴晒下淌个不停的汗水,却怎么也等不到日落西山;凛冽寒风砭痛冻伤的肩膀,又经挑担重压后化脓的血肉;父亲过身后,每天田头与炕头之间往返益发枯燥清寂,刮风下风却从无间断,夜晚的酣梦短暂得像是从来没有过……真是沟壑漫漫,望也望不到头的贫瘠岁月,偶尔回忆起来一些悲苦片段,凄凉之余,连自已都佩服自已,如何打熬过来。
很少回忆过往,开个头却轻易打不住,末了,匐勒也嫌自已多愁善感,悲戚矫情。
别人他一概不知,而他的“今后”走向不明,福祸难测。
心里约莫清楚,只要挨不过眼前,指不定还要往无底深渊往下再坠几层,想想羸弱的母亲与年幼的妹妹,哪里敢不拼命提气?
双耳灵敏地感知到对方气息异样,尹毅清嗽一声,宽慰他道:“我相信,做人之乐全从做事上头来,何去何从是摆在每个人眼前的难题,但只要勤力向前,就不用提前发愁了。田里的农活儿都难不倒你,想来做别的也不会差!郭敬公子对你多有赏识倚重,又何苦再自怨自艾?”
匐勒振作,笑答:“尹兄说得在理,咦,你不相信我相信这世道变化自有翻身的机遇?”
说到机遇,叫尹毅猛地想起一桩事来,忙忙地奉上建议:“刘渊公子在洪山上曾认出你出身,还叫你随他去,据闻那刘渊公子如今人身在京城,匐兄自有一身本事,将来若是投在他的门下,且不论前途高低,总要好过做佃客,你说可说?”